2022年1月18日 星期二

允許自己不快樂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最近一期(2005年)的〈時代〉雜誌刊登了詹姆斯・波尼沃茲克(James Poniewozik)一篇探討為何當代藝術家會把焦點放在「不快樂」而非「快樂」上。他說道,藝術家探索情緒,接下來選擇了讓我們討厭的情緒作為他們創造的主題。快樂不再是他們關切的焦點。上一次有人創造「歌頌快樂」這種主題的藝術品,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或許列夫・托爾斯泰(Leo Tolstoy)說:「所有快樂的家庭看起來都差不多。」正指出了藝術家已經厭倦快樂的家庭,對不快樂的家庭感興趣。

        為什麼呢?這背後有什麼意義?難道不快樂背後有什麼深不可測的內涵?難道破碎會比完整更有意思?是否不快樂比快樂還要美?為什麼那麼多藝術家對快樂表現出質疑的態度?

        波尼沃茲克猜測不是藝術家質疑快樂,他們只是用美學的方式反抗流行排行榜、雜誌、電視廣告上,那些太過甜美、經過包裝的笑容。我們在這些媒體上看到的人擁有的儘是完美的健康、牙齒、髮型、家庭所塑造的完美笑容,背後暗示一個完美的人生。

        快樂那麼簡單,好像只要你用對了洗衣精,吃了低卡漢堡,選對了洗髮精和化妝品,買對了手機,挑對了威士忌,開對了車,快樂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來到。就連我們吸進的空氣都在告訴我們,所有人都快樂地帶著完美笑容生活,我有什麼理由對生命感到沈重與壓力。

        但是,波尼沃茲克說,當快樂變得唾手可得,必須有人來提醒我們,即使自己不快樂也沒關係;沒法笑口常開也不是自己有問題。

        一般來說,教會要擔任這樣的角色。宗教的象徵不斷地提醒我們,正身處在一個破碎的世界,擁有相互拉扯的夢想。生命就是不斷地掙扎,快樂需要猛力爭取,我們都是脆弱的,死亡從沒有停止威脅我們。宗教使我們意識到人性從恩寵的狀態中墮落;我們迫切需要天主的救援;我們是在世界上流浪的朝聖者,等待著真正的喜樂來到;只有在不斷的自我提昇後,才能迎來真正的天堂;還有,我們生活在「涕泣之谷」,不要有太高的期待。

        但在一個告訴我們快樂很容易、此時此刻就能擁有和諧的生命,不需要繼續等待的文化中,這些思想好像很病態。當快樂唾手可得,我們如何能挺起胸膛唱著歌,期待天主會救援我們這些受苦的人呢?難怪我們會抗拒「罪」、「不值得」、「洗淨」、「死亡」這些字眼。

        如果愛、美、快樂如同電視廣告所說的,得來不費吹灰之力,我為什麼要聽從依撒意亞先知的勸誡,感覺自己不配,得要靠烈火煉淨自己呢?

        但這正是重點:當我不再將自己視為墮落世界的朝聖者,需要天主恩寵的罪人,活在「涕泣之谷」 中,那我就沒有資格感到不快樂,感覺自己在生命的旅途中迷失。我們也沒有資格在星期五晚上感到孤單,哀嘆自己找不到靈魂伴侶,為破裂的關係感到傷心,因身處失能的家庭感覺被困住,因著自己身處在不完美的教會感到挫折,面對身體的疾病、不再健康的身體及不完美的工作感到失落。

        今日,許多的藝術家正在做過去教會所做的事,也就是在告訴我們,即使你沒有辦法天天開心,那也沒關係;如果你總是保持微笑,你恐怕在否認些什麼。因為生活原本就不容易,快樂很難,我們也不會總能成為注目的焦點。

        藝術家傾向關注不快樂的議題,有很多原因。一部分是藝術家的個性使然:他們太過敏感,有著折磨他們的複雜個性,能辨識表面下真相的能力,敏察於我們的破碎如何揭露出其中的美。也有一部分不討喜的原因,來自藝術家的傲慢,一種精英主義,一種屈尊就卑的理智主義,能從不快樂的生命中提煉出一種意識型態。因為他們相信,那些庸俗的快樂與洗衣精廣告,輕看了身為人的尊嚴。

        但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們看透了生命的本質:知道快樂不是件容易的事;真摯的笑容不會只來自選對了牙膏;有很多問題無法單靠新的軟體就能解決;生命會有孤獨的時刻;真誠會說服我們承認,我們不可能笑口常開,永遠快樂。

原文出處  https://ronrolheiser.com/permission-to-be-un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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