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7日 星期四

五位幫我認識自己的人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雖然我成長在一個充滿愛、安全、提供滋養的家庭與社區,在我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我還是深深記得自己曾經的不安與不滿足。我的生命看起來太渺小、太狹隘,在這個世界上無足輕重。我一直渴望好好活出自己的生命,但我害怕別人不會認同我。我就在這種不安中愈發孤獨、不健康。

        高中畢業後,我進了無玷聖母獻主會(Missionary Oblates of Mary Immaculate)。不安依舊,只是我成了一個修士。但這身分卻讓這擺脫不掉的不安,更讓我感到憂慮與羞愧。但是,在第一年的初學(進入修會團體的第一個培育階段),有一位同修會很棒的神父叫諾亞・旺克(Noah Warnke)來看我們這些初學生。他的成就讓他曾經得到很多的獎,是一位在教會及社會倍受敬重的神父。他一對我們這些初學生開口,就問道:「你們會不安嗎?在修院裡感覺被隔離?覺得孤獨,彷彿遠離了這個世界?」我們都點頭,他真的說到我們心坎裡了。「很好,」他說。「你們應該要感到不安。我的天主,你們現在應該要被嚇得全身發抖。你們有著熱血、火熱的心、用不盡的力量,而你們卻要從所有一切事中抽離!但這是件好事,不安是一種好的感覺,這代表你們很健康!雖然表面上看,你們處在一個糟糕的處境,但長期來看這是件好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對我說我的感覺是正常的。我感覺到好像真的認識了自己:「你被嚇得發抖嗎?很好,這代表你很正常!」

        結束初學後,我馬上開始唸神學。其中一位我們專注研究的神學家,是多瑪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他是第二個將我介紹給自己的人。第一次接觸他的思想時,我才19歲。雖然他的思想是那個年紀的我所不能完全理解的,但我所能理解的卻足夠讓我意識到,多瑪斯的思想不止告訴我我的感覺很合理,更重要的是,他還從後設敘事(meta-narrative)的觀點,告訴我這些感覺是怎麼來的。多瑪斯問道:「人類心智要處理的對象是什麼?」換句話說,他問的是:我們要有什麼樣的經驗,才會真正感到滿足?他的回答是:所有的存有,一切的一切!我們要經驗所有的一切,才會真正感到滿足。我們必須認識所有的一切,並被所有的人認識,在此生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這並非一個奧秘,如同「我們為什麼會處在永遠的不安中」,或如帕斯卡(Pascal)所說的,「人類所有的不幸都來自於我們無法用
一個小時,安靜地坐在一個房間」。

        第三個幫我認識自己的人,是西德尼・卡拉漢 (Sidney Callahan)。閱讀她談性徵(sexuality)的書,啟發還是修士的我如何將性與靈魂連結在一起,以及欲望,不止是性欲,如何深植於我們的靈魂之中。在閱讀的過程中,曾有一個時刻她給了我一個清楚的宣告。我無法明確地摘錄她的話,但她大概是這麼說的:如果你注視著自己,看著自己的不滿足,以及憂慮自己過分不安,過分想著性,覺得自己的不滿足有些不正常。放心,這不代表你有問題,它只是告訴你自己很健康,不需要補充荷爾蒙!這讓一個不安、敏感的二十歲男生,鬆了一大口氣。

        幾年後,有人介紹我讀亨利・盧雲(Henri Nouwen)的書。他可能比其他人更鼓勵我去覺察我的感覺。就像我們所知道的,盧雲是一個了不起的靈修作家,勇於分享自己的需要、不安、躁動。他有一種天賦,可以探索我們內在不安的動態。例如:在描述他自己的掙扎時,他寫道:「我想要成為一個聖人,但我同時也想要經驗所有罪人們經驗過的一切。毫無疑問,生命本身就是一個掙扎的旅程。」

        當然,最後一位是聖奧斯定和他著名的《懺悔錄》。在書中,他用這句話為他多年生命的掙扎作出了結論:「主,祢為祢自己創造了我。我們的心如不安息在你懷中﹐便不會安寧。」我們的內在本就有著對無限的渴求,因此,如果說有限的事物永遠不可能讓我們得到全然的滿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聖奧斯定也給我們一個可行的方法,讓我們為了當下吸引我們的事物,暫時不踏入那不可知的未來:主,讓我成為一個聖潔的基督徒,但不是現在!

        有些人會談到他們最想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而這五位就是幫助我了解,活在這個世界是什麼意思的五個人。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five-people-who-helped-give-me-some-self-understanding/

2023年7月15日 星期六

真實與謊言的戰爭--從神操看「人選之人:造浪者」

曹志誠

        這一陣子,有部以台灣的選戰文化作為背景,描述政黨的文宣部如何在時間與空間的張力之中,將自己支持的候選人送上總統大位的電視劇,「人選之人:造浪者」。

        這齣電視劇在台灣社會造成的影響,不止是讓大家了解這些選戰背後小人物們的喜怒哀懼,更因著其中一條描述黨工受到騷擾的副線,而點燃了台灣的#Me Too運動的火苗,延燒到政治圈、演藝圈,讓大家注意到這種存在於台灣社會,普遍卻扭曲人性的生活日常。

        在兩個政黨之間為打贏選戰的攻防之中,有一個由兩個角色來演繹的主題:真理與謊言的戰爭。其中代表真理的,是公正黨的文宣部副主任翁文方;而代表謊言的,是民和黨的副總統候選人趙昌澤。

        翁文方在得知自己的部屬張亞靜被另一個部門的黨工簡哥性騷擾之後,就積極地為她發聲,試圖從體制內尋求公義的交待。而在面對直屬長官「以大局為重」,想要大事化小,避免家醜外揚的壓力之下,她依然不改初衷,繼續尋找監視器的錄影檔案,還找到曾被簡哥騷擾而離職的前黨工,證明簡哥是性騷的慣犯,並上報給主席來主持正義。

        而趙昌澤從學者轉戰到政治,曾經滿懷著改變國家的理想,卻與跟隨他的助理張亞靜發展出婚外情,甚至還用她的裸照威脅她,不讓她離開自己。張亞靜無法待在這個表裡不一的老師身邊,轉而低調地投入對手陣營,試圖找機會拿回自己握在趟昌澤手中的祼照,讓自己能不再擔心受怕地過每一天。

        張亞靜試圖接近趙昌澤的女兒趙蓉之,透過她找機會拿回裸照。卻在這過程中,讓趙蓉之發現了自己的父親正義和善的外表之下,竟有不為人知的卑劣、醜陋面。還在真相曝光之後,毫無愧色地面對女兒,堅稱自己沒有婚外情,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家人。

        一個是為了公平與正義,不惜得罪自己的同事、長官,為了弱小者發聲的中階主管;一個是為了權力與名聲,不惜一再說謊,連自己的親人都試圖欺騙的副總統候選人。兩個人在劇中有了完全相反的選擇。

        這樣的選擇,對於那些走入依納爵神操旅程的朋友,一點都不陌生。在第一週「罪的默想」中,這些旅人就得要面對自己內在真相的挑戰。天使犯了罪,原祖父母犯了罪,歷史中無數名不見經傳的人都曾被罪所誘惑,那自己還能夠假裝自己從來沒有被罪所影響、誘惑,甚至束縛嗎?

        面對自己的罪是痛苦的、難堪的、令人羞愧的。但也唯有真誠地面對自己,才能接受天主所賜的恩寵,做出「悔改」的決定,讓天主的寬恕與憐憫,陪伴自己走上轉化之路。

        在第二週的旅程中,「兩旗默想」更直接讓旅人面對基督與路西法兩個陣營的不同價值觀:基督為了福音的緣故,甘願接受貧窮、凌辱與默默無名;而路西法以財富、虛榮和名聲來吸引人認同牠,加入牠的陣營。基督為了永恆的理想而願意捨棄暫時的錢、權與名;但路西法卻是將暫時的錢、權和名當作永恆的價值。一個看重永恆、長久的價值;一個則是執著在暫時、易變的價值。

        對照「人選之人」的兩個角色,翁文方為了自己從政的最終目的--「服務人民」,而不惜得罪黨內能決定自己未來的有權之人,也要為弱勢者主持公道;而趙昌澤為了當下的權與名,寧願犧牲與家人之間永恆且親密的關係,也要設法掩蓋事實。

        哪一個是更好的選擇?相信螢幕前的朋友可以很快地做出判斷。

2023年7月1日 星期六

無聊,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2011年,一位年輕的比利時作家比克・范德克霍夫(Bieke Vandekerckhove)寫了一本書,《寧靜的滋味》(The Taste of Silence),獲選為年度最佳靈修書籍。這本書記述了她在19歲時被診斷出罹患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ALD,俗稱漸凍人症),使得他的運動神經元逐漸退化,最終將在不久後導致她的死亡。對於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這實在是難以接受的晴天霹靂。

        但是,在經歷很深的沮喪之後,她透過默想、安靜、文學、藝術、詩,以及最終走向婚姻的人際關係,體會到這個病對她的意義。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的病情逐漸緩解,最後又多活了20年。在她透過這本書所分享的諸多啟發之中,她針對無聊提供了一些很有趣的觀點。

        在討論現代社會流行的無聊現象時,她提出了一個吊詭的觀點:即使我們每天都為自己安排了各式各樣的活動來避免無聊,但無聊的感覺卻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們。今日世界,我們每個人手上握著的手機,讓我們能立即得知世界各地當下發生的事,也可以分享自己所愛的人和孩子嬉戲的相片,這不是應該讓我們遠離無聊嗎?但諷刺的是,結果正好相反。這些我們透過高科技產品所進行的小活動,並沒有讓我們免於無聊。為什麼?我們依然會覺得無聊,是因為這些透過手機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訊息,並不一定具有意義。他認為,意義和快樂並不盡然來自和有趣的人之間的對話,或是接觸有趣的事;意義與快樂來自對人和事的深刻興趣。

        「有趣」(interest)這個詞是由兩個拉丁字根所組成:inter(內在)和esse(存在)合在一起表達出某種內在的事物。當我們對某件事物產生好奇,想要深入了解這個事物的內涵,它們就變得有趣了。我們的興趣不必然取決定事物的刺激程度,雖然某些事物或經驗本身的特質就很可能引發我們的興趣。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對於一些世界級的運動比賽、頒獎典禮的興趣,和我們對於一些名人八卦新聞的不健康興趣一樣大了。某些人、事和活動自然而然地會引發我們的興趣,讓我們渴望進入這些生活、事件的「內在」。

        但是絕大多數的世界新聞、運動總冠軍賽、頒獎典禮和那些名人的八卦新聞,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晚餐桌上的談話、辦公室的互動、上班的旅途、教會服事、鄰居之間的拿手菜分享,都沒有太大的關聯。而這正是我們會覺得無聊的原因,因為我們沒法進入到這些人和事件的內部,也沒有辦法與他(它)們互動。這也讓我們覺得生活平淡、呆板、一成不變。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之所以感覺到無聊不是因為我們的家庭生活、家人、工作環境、辦公室同仁、鄰居、教會和朋友太過無趣。我們覺得無聊是因為我們內在貧乏、分心或太自我中心,讓我們無法對他(它)們產生興趣。愛因斯坦說:經驗不是發生在我們眼前的事,而是我們面對發生在我們眼前事的內在反應。

        范德克霍夫指出了另一個矛盾的現象:當我們在生活、健康和工作等方達到完美的境界時,我們就得要面對無聊和乏味;但是,當人們像范德克霍夫一樣,失去了健康,面對死亡的威脅時,常常就會被看似平凡的生活激發出生命的活力。

        范德克霍夫的體會也讓人想起萊納・瑪利亞・里爾克的著作《給一個年輕詩人的信》(Letters to a Young Poet)。如同范德克霍夫一樣,他也覺得無聊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源自於我們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在他與一位渴望成為詩人的年輕人間的對話中,他化解了這個年輕人的抱怨。這個年輕人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沒有什麼新鮮事發生的小鎮,所以也沒有可以激發自己創作的靈感。這個年輕人接著表達出對里爾克的嫉妒,因為他可以週遊整個歐洲,有機會碰見各式各樣有趣的人。從這個年輕人的眼光來看,里爾克的作品所呈現出的多樣觀點,源自於他在那些大城市中遇見了許許多多有趣的人,因此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寫出了一首首膾炙人口的作品;而身處偏僻小鎮的自己,是怎麼也不可能擁有這樣的經驗,創作出如同里爾克的動人作品。

        里克爾給這個年輕人的回覆,成了解釋無聊的經典:「如果你每天的生活看似貧乏,不要怪它,要怪你自己。告訴自己是因為自己不夠像一個詩人,能發現生活的的豐富;對於造物主來說,這世界不存在所謂的貧乏,也沒有一個平凡無奇,不值得一提的地方。」

        發現生活的趣味並不取決於你住在哪裡、你遇見哪些人,而在於你看見事物深度的能力。生命中的每個時刻,都具有豐富的內涵,能讓你感到有趣;但我們,得要先對它們有興趣。

原文出處:  https://ronrolheiser.com/boredom-a-fault-within-oursel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