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30日 星期三

看見復活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天主從來不強迫人,從來不叉著雙臂看著我們,從來不壓著我們去看祂要我們看的事物,剝奪我們的自由。天主尊重我們的自由,從不用高壓的手段對待我們。

        沒有什麼比復活的耶穌更能啟示天主的這個特質了。福音告訴我們,如同耶穌的誕生一樣,耶穌的復活是一個真實、活生生的事件,而非信徒腦海裡的想像。福音告訴我們,在耶穌復活之後,祂的墳墓空了,人們可以碰觸祂,祂也會和他們一起吃東西,祂不是鬼魂。

        但是,祂從死者中復活的景象,不像是要給那些反對者,一人一個震天嗄響的耳光一樣讓人不得不接受。它不是像驚爆世界的焦點一樣被放在新聞頭版。耶穌的復活如同祂的誕生一樣:祂復活之後,有人看見祂,可是其他人沒有;有些人了解發生了什麼,但其他人沒有;有人理解了祂復活的意義,從而改變了自己的生命,但其他人無所謂;還有一些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硬起心不接受它,還想要去掩蓋它。

        留意一下耶穌的誕生與復活之間,竟有這麼多相似的地方:嬰孩出生了,不是鬼魂,但有些人看見祂,其他人沒有;有些人理解發生了什麼,其他人沒有。有些人理解了這事件的意義,改變了他們的生命,有些人根本無動於衷,還有些人(像黑落德)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但硬起心想要除掉這個嬰孩。

        為什麼會有這些差異?是什麼使得有些人看見了復活,有些人看不見?是什麼使得有些理解復活的奧秘並全心擁抱它,而其他人的無動於衷,甚至敵視這個事實?

        聖維克多的休格(Hugo of St. Victor)常說:「愛就是你的眼睛!」(Love is the eye!)當我們用愛的眼光看待一切的事物時,我們就能正確地看見、了解,並妥善地運用我們所理解的奧秘。反之亦然。當我們用厭倦、憤世嫉俗、嫉妒、埋怨的眼光看事情時,我們就沒有正確地看見、理解,自然也沒有接納並運用它所揭露的奧秘了。

        在若望福音中,我們可以在復活節的早晨看見這兩種眼光的差別。耶穌已經復活了,但只有那懷著對耶穌深情的瑪利亞瑪達肋納,一大清早出門去找祂。其他人一如既往,關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但那份愛推動著瑪利亞瑪達肋納走出自己的哀傷,帶著香料,去尋找她所愛的那一位,期盼至少能為耶穌撫抹身體。她發覺墳墓空了,急忙去找伯多祿和耶穌所愛的門徒,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個門徒急忙朝著墳墓跑去,但耶穌所愛的那個門徒先跑到了墳墓,而停在門口,等著伯多祿(門徒之首)先進去。

        伯多祿進了墳墓之後,看見包裹耶穌的斂布與汗巾捲好放在一邊,但他不懂發生了什麼。然後耶穌所愛的門徒進來了,帶著對耶穌的愛。他看見,就懂了。愛會讓你抓住奧秘。愛是那雙眼睛。愛讓我們看見並理解復活。

        這也是為什麼,在耶穌復活之後,有些人看見祂,其他人卻看不見。有些人能理解復活,而其他人沒辦法。那些用愛的眼光看待一切的人可以看見並理解。那些沒法擁有愛的眼光的人,要不沒法看見,要不拒絕他們所看見的復活。

        要成為睜眼瞎子,方法很多。我記得有一年的復活節,我還在舊金山唸研究所。那年的復活節比較晚,到處洋溢著生機盎然的春天氣息。但那個特殊的日子,我看不見身旁的一切。我那時還太年輕,深受思鄉情懷所苦,而且頭痛了好久。這使得我所見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陰影。那是屬於春天的復活節,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那我看見的卻像是午夜、耶穌受難、沒有生氣的冬天。

        孤單又被頭痛所苦的我,決定出去走走,緩解我內在的不安。在公園的入口,我看見一個瞎眼的乞丐,拿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這是美好的春天,可是我是瞎子。這個景像多麼諷刺啊!我那天就像個瞎子,比眼前的這個真瞎子還要瞎,看不到春天也看不到復活。我所看見的,只有我內心真相的投射。

        基督已經復活了,雖然我們可能沒有看到祂!我們不會總能注意到春天的來臨。這些生命的奇蹟不會強迫我們看見它們。它們就在那裡,等著被看見。但是我們能不能看見,或是我們看見了什麼,取決於我們內心深處正在發生什麼。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seeing-the-resurrection/

2022年3月24日 星期四

我們的孩子不是我們的孩子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在瑪格麗特・勞倫斯的小說《天主的笑語》(A Jest of God)中,有一段特別動人的對話:小說的主角,一位年邁的未婚老師瑞秋,為了她人生至此,始終只能教導別人的孩子,卻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而心情低落。她向一位太太傾訴自己年復一年認識這些孩子,和他們建立密切的關係。然後,很快地,她就得看著他們升到另一個班級,最後離開學校、離開她。她表達出內在真實的感受:她嫉妒那些能擁有自己孩子的女人。

        但那位一直安靜地聆聽瑞秋的太太回答她:「其實,身為父母,我們的心情和妳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我們也只能短暫地擁有這些孩子。他們會繼續長大,然後離開你,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孩子不屬於你。最終,即使對父母而言,你的孩子從來就不是你的孩子!」

        這段對話給我們上了一課:我們的孩子從來就不屬於我們。他們只是因著信任被交在我們手上一段時間,一段其實很短的時間,讓我們當他們的母親、父親、管家、教練、守護者、老師、神父、傳道和朋友,但他們從來就不屬於我們。他們屬於天主。祂與孩子的關係比我們與孩子的關係更加密切。

        了解和接受這一點,帶給我們很大的挑戰,同時也帶來很大的安慰。

        挑戰很清楚地擺在眼前。如果我們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就不能表現得像是孩子的「主人」一樣,以我們的喜好操控我們的孩子,將他們視為繞著我們旋轉的衛星,反倒要去愛他們、哄他們、挑戰他們和教導他們,並且給他們自由做自己的決定。

        但安慰就沒那麼明顯了。這是我的看法:當我們以一個健康的心態接受我們的孩子不屬於我們,我們就會明瞭還有很多人和我們一起扶養這些孩子。老實說,我們只是一個養育者。天主才是真正的父母。是祂的愛、關懷、協助和臨在讓孩子成長。天主對他們的關切遠超過我們對孩子的關注。

        最終,你不會是一個單親媽媽或爸爸,即使你身旁沒有另一半和你一起養育孩子。如同你一樣,天主也會為孩子擔心、掙扎、投注心力、流下不捨的眼淚,並讓孩子明瞭自己有多被愛。更讓人安慰的,是天主可以在孩子內心深處碰觸、激勵、軟化、啟發他們,而這是你做不到的。

        除此之外,你的孩子還不能轉頭不理天主。他們可以對你關上自己的耳朵,鄙視你的價值觀,甚至離家出走,但他們沒法離開那住在他們內的天主。我懷疑有多少人在不了解這一點之前,有勇氣當一個父親或母親。

        在今日世界,之所以要特別強調我們不是獨自當父母這個事實,有幾個原因:愈來愈多誠實正直的人,不想讓新生命進入這樣一個世界。他們覺得這個世界展現的模樣,讓自己不自在、害怕:「你真的想要讓一個新生命來到這樣一個世界,一個我們無法保證他們能健康、安全地成長,並被愛的世界?這對孩子來說是不公平的!」

        這些人會這麼想是有道理的。他們對於無法確定孩子會在一個健康、安全的環境中成長的無力感,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覺得自己必須獨自承擔確保孩子擁有完美的成長環境,這個感覺是錯的。天主也在這個世界中,並且在不幸降臨在孩子身上時保全他們。我們可以冒這個險,因為天主也會冒這個險。

        最後,也許最有安慰效果的,是了解這一切能帶給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因為意外,尤其是自殺、藥物及酒精成癮導致的死亡;或是一些不明的原因,使得父母懷疑自己沒有盡到責任,而導致這樣的悲劇⎯一些平安與喜樂。我們要記得,我們不是孩子唯一的父親或母親。當孩子死去時,不管以何種方式,他們都會被一雙比我們還要溫柔的手接住。他們放下我們的關懷,同時也放下我們無法完全擁抱他們的無力感,走向那位能夠完全擁抱他們、能帶給他們喜樂和圓滿、與他們永遠生活在一起的父母。

        別擔心自己不夠格。這完全不是問題。你是一個助手父親或母親。天主才是真正的父母。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not-our-own-children/

在花園中受苦─獨特的孤寂之地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我們常常誤解了耶穌的「苦難」(passion)。自然而然地,我們會認為「苦難」指的是走向加爾瓦略山,一路上身體所承受的痛苦。這個觀點忽略了一個重點。耶穌的苦難應該被當成”passio”,一種被動,因著順從而相反本能,放棄力量和行動導致的無助。耶穌的苦難指的是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必須忍受的無助;指的是對祂和對我們都會有益的無助。

        祂的第一個無助發生在革責瑪尼莊園,在最後晚餐結束後。福音上說,那時祂帶著幾個門徒走進了山園,祈求力量幫助祂面對那即將來臨的考驗。

        這個苦難發生在「花園」,這值得我們注意。在一般的文學典籍中,花園不是採摘黃瓜和洋葱的地方。在文學意像上,花園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地方,一個充滿愛的地方,一個喝葡萄酒的地方,一個情人在月光下約會的地方,一個表達親密的地方。花園就像天堂。這也是為什麼亞當和厄娃仍處在天堂般的狀態時,創世紀會說他們在花園中。

        所以,耶穌最終得在「花園」中流血就不令人意外了。祂正是以一個情人的姿態,在花園裡受苦。耶穌不是以偉大君王的姿態,因著羊群不願跟隨祂而受苦,在花園裡流下祂的鮮血;也不是以一個沒有人願意聽從祂預言的司祭之姿;不是一個偉大的戰士,無法抵禦罪、死亡、黑暗的勢力而感到挫折。這些痛苦只會發生在別的地方,在群眾中、在聖殿中、在沙漠裡。花園是屬於情人的,不是屬於君王、司祭、戰士的。

        正是這位如同愛人般呼喚我們和祂建立親密、喜悅關係的耶穌,在花園裡流下祂的鮮血。這也是為什麼宣道者在描述耶穌的苦難時,不會把焦點放在祂身體上痛苦的原因(當然身體上的痛苦也令人驚恐)。真的,瑪爾谷只用一行字來描述這痛苦:「他們帶他出去,把他釘在十字架上。」福音的作者強調的不是皮鞭、釘子、茨冠造成的身體痛苦。他們想要強調的是,耶穌的孤獨、被誤解、被遺棄、沒有人支持。強調的是當一個情人的痛苦。一個敏感的、溫良的、渴慕的、願意了解的、溫暖的、渴望擁抱每一個人的情人,但最終卻被誤解、被丟下、被憎恨、被暴力對待、被殘殺的痛苦。

        這是最常在靈修與忠信上被忽略的一個重點。我記得小的時候,一位很好的修女告訴我們耶穌在革責瑪尼莊園汗如血下,是因為祂的神性已幫助祂痛苦地預見很多人不會接受祂的犧牲。這是一個很有信仰深度的想法,但它忽略了革責瑪尼莊園中耶穌經歷的重點。

        在革責瑪尼莊園中,我們看見耶穌像一個愛人般受苦。祂的痛苦不是因為祂是天主子,因著人們不接受祂的犧牲而感到挫折,也不是因為清楚地看到即將遭受的苦刑,而感到恐懼。不,祂的痛苦就是一個被誤解、被拒絕的情人所會承受的羞辱,如同利刃刺進胸膛的致命打擊。一個善良、忠信、敏感、絕對尊重愛人的男士或女士,被誣指有戀童癖,遭到公開審訊,並被判有罪,且要無力地、孤獨地、委屈地站在世界、家人、朋友、愛人面前,被冤屈與指責─這正可以對比耶穌在革責瑪尼莊園所承受的一切。這樣的人當然會說:「如果可能的話,為我免去這一杯吧!」

        革責瑪尼中的痛苦有很多,但首要的,是耶穌進入了人性中最黑暗的黑洞,那個痛苦地被誤解、被拒絕,承受孤獨、羞辱,而且無力對抗這一切的黑洞。革責瑪尼莊園的黑洞中,有的是敏感被無情強暴、愛被恨強暴、良善被誤解強暴、天真被錯誤的判斷強暴、寬恕被謀殺強暴、天堂被地獄強暴。這是最深沈的,孤獨的黑洞。這黑洞把我們內在的情人壓倒在地下,痛苦地乞求被釋放。

        但是,當我們也被推進了黑洞,整個臉被壓到誤解與孤獨的灰土中時,記得,耶穌在我們之前就經歷過這一切,嘗盡了我們正在經驗的孤獨。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the-agony-in-the-garden-the-special-place-of-loneliness/

天主的非暴力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在他極具啟發性的作品《赤裸裸的暴力》中,吉爾・貝利(Gil Bailie)透過知名英國科學家與探險家詹姆士・庫克(James Cook)船長的日記,帶領我們走過他最獨特的經驗。庫克船長在1777年扺達了大溪地,一位當地的酋長帶他目賭了用活人獻祭給伊頓(Eatooa)神的儀式。透過一個人的犧牲,部落期盼伊頓神能保佑他們在接下來的戰爭中,成功地擊退敵人。雖然庫克對這些原住民非常友善,但仍無法掩飾他對這種野蠻、迷信行為的厭惡。之後,在與酋長的對話中,庫克透過翻譯告訴他,在英國這種行為是會被處以吊刑的。

        庫克認為,殺死一個人來平息神的憤怒,是一個令人髮指的想法。然而,這個故事最諷刺的是,我們從來沒有停止以天主之名殺人的行為,只是用了不同的說法而已。原住民稱呼這種行為為犧牲;我們稱它為犯大罪的懲罰。不管用何種說法,這種殺戮都是來自我們覺得基於某種神聖的理由,天主需要且想要某些人的命。

        直至今日,所有人都會以天主之名採取暴力的行為,並且相信這種暴力不止彰顯了公義,且是天主想要的。好像天主需要我們以這種暴力稱揚祂的名。因此,古老的文化會用活人來祭獻。中世紀時,教會透過宗教裁判所,表達出我們的信念:天主要我們殺掉那些違反教義的人。今天,我們仍可看到這種信念持續透過一些極端伊斯蘭團體表達出來。他們認為天主為了保持宗教的潔淨,要那些異教徒的命。

        我們一直都會把殺戮和其他形式的暴力以天主之名合理化,並且以經文作為佐證,好像天主下令要以祂的名採取這樣的暴力行動。但我們錯了。雖然在某些經文中,表面上天主看似要求人們以祂的名採取暴力的手段(但從人類學及原型的觀點,這些經文不能按字面的意思來解釋),但如果我們把聖經從頭讀到尾,我們會看到一個非暴力的天主逐漸被啟示出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我們愈來愈了解天主的本質),並且以耶穌所描述的天主作為最高峰。當我們和耶穌口中那位賜下自己的獨生子,成為一個脆弱的嬰兒,並讓祂在一群嘲弄祂的群眾面前,無助地死去,這樣的一位天父比較時,我們就會發現舊約中那個要求以色列人屠殺整個民族,原始、極端的天主,是多麼扭曲事實的描述了。耶穌口中的天主完全沒有暴力的傾向,反而要求我們不能以祂的名採取任何形式的暴力。

        讓我們用一個例子來說明。在若望福音中(第八章,2-11節),我們看到一個婦人因為犯了姦淫罪而要被石頭砸死。若望是這麼描述這個故事的:一群虔誠的群眾帶了一個女人到耶穌面前,告訴祂這個女人是在犯姦淫罪時被抓到的。梅瑟命令他們,犯了這種罪的人要用石頭砸死。耶穌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只是彎下身在地上用手指寫字。之後,祂抬起頭來,告訴他們說:「你們中誰沒有罪的,就先向她丟石頭吧!」接著祂又彎下身來寫字。不可思議地,這些人聽到耶穌所說的之後,就扔下石頭,一個一個地離開了。

        發生什麼事了?關鍵在於耶穌用手指在地上寫字。誰用手指寫字?誰寫了兩次?答案是天主。天主用祂的手指寫了兩次的文字就是十誡。因為梅瑟「打破」了天主第一次寫上十誡的石板,所以天主寫了第二次。當梅瑟從西乃山上下來,帶著刻上十誡的石板,當場目睹了以色列人不忠的行為。因著被宗教與道德的熱忱所充滿,梅瑟將刻著十誡的石板往金牛犢和群眾的頭上丟去。梅瑟是第一個實際「毀掉」誡命的人,並認為要以天主的名訴諸暴力。然後,因為十誡的石板毀了,梅瑟得要再上一次西乃山,讓天主重寫一次十誡。但在重寫十誡之前,天主給了梅瑟一個嚴格的要求:不要用誡命來砸死人民!不要以我的名遂行暴力!那些準備用石頭砸死那婦人的以色列人懂得耶穌所表達的:他們尊崇的大先知梅瑟,懂錯了天主的訊息。

        我們也常用不同的形式,犯了跟梅瑟同樣的錯:用誡命攻擊人們,並且以為天主喜歡這樣的暴力。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the-non-violence-of-god/

2022年3月21日 星期一

啟示苦難的十字架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我們把福音中對於耶穌從最後晚餐直到祂的死亡與埋葬的這段記載,稱為「受難史」(Passion)。在聖週五,讀經員以這樣一段話開始:「恭讀聖若望所記吾主耶穌基督受難史。」

        為什麼我們會稱耶穌死亡前這段時間的記載為「受難史」呢?

        通常這個原因並沒有好好地被解釋。我們會覺得「受難史」指的是耶穌遭遇極大痛苦的過程。這樣說沒有錯,但沒有講到重點。受難史這個字Passion源自拉丁文PASSIO,是「被動」的意思,指的是耶穌並非主動做了些什麼,而是接受別人對祂所做的事。耶穌的「苦難」指的是祂生命的最後時刻,祂救贖的意義不再是祂為我們做了什麼,而是在接受了別人對祂所做的。為什麼這麼說呢?

        耶穌的公開生活可以分成截然不同的兩個部分:學者估記耶穌在祂死前大約花了三年的時間宣講和教導。除了最後一天之外,祂大多數的時間都是一個行動者,從事教導、醫治、行奇蹟、安慰、與罪人同席、與經師和法利賽人辯論,以主動的態度邀請當時的人們進入天主的生命。祂非常忙碌。福音中描述來找祂的人多到祂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大部分耶穌的公開生活都在主動做些什麼。

        然而,從祂離開晚餐廳,進入革責瑪尼莊園祈禱開始,祂的主動行動就結束了。祂不再是那個一直為別人做些什麼的人了。在革責瑪尼莊園,他們逮捕了耶穌,綁住祂的手,帶祂到大司祭那裡,之後又去了比拉多的總督府。被鞭打、羞辱、脫光衣服,最後被釘在十字架上而死去。這些構成了祂的「苦難」。這段時間祂不再是一個行動者,只能被動地接受別人對祂所做的一切。

        這一點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基督信仰教導我們,祂的苦難比祂公開傳教及行奇蹟的生活更能拯救我們。怎麼說呢?

        讓我用一個例子來說明。十年前,我的姊姊海倫,一位吳甦樂會的修女,因為癌症而去世。她當了三十多年的修女,熱愛著她的召叫,也在這個身份中享受愛。她作為修女三十多年的時光中,多數時間擔任修會中數百位讀書修女的培育導師。她深愛著這些年輕的修女,對她們來說就像一位母親、大姐姐。在我們的母親過世之後,她當了我們家廿多年的大家長,將我們凝聚在一起。這些年來,她一直是一個積極的行動者,別人倚賴的支柱。她喜歡自己的角色,也樂於為他人服務。

        在她過世前的九個月,她被診斷出癌症。病情很快地惡化,使得她只能終日躺臥床上。這時的她,只能被動地接受別人的服務。醫生、護理師、修會的姐妹,和其他的人輪流照顧她。如同耶穌被捕之後,一直到祂死在十字架上一樣,她的身體遭受了羞辱,被別人帶著上上下下,赤裸著身體被戳來戮去,還要面對陌生人好奇的眼光。真的,就像耶穌一樣,她死前口乾舌躁,只能靠別人用海綿沾溼她的嘴唇。

        這就是她的苦難。這個數十年來為別人服務的修女,如今只能順服地接受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但,最重要的是,她如同耶穌一樣,在她生命最後這段期間,在她最無助且無力付出的時刻,用更深刻的方式給予別人生命與意義--這是她在身體健康且活力充沛時無法給的。

        這給我們上了寶貴的一課。不止是我們該如何看待帶領我們走向生命盡頭的疾病及嚴重的殘疾。這也教導了我們,當自己陷入疾病、無助、得要接受別人照顧時,該如何自處。

        十字架教導我們,如同耶穌一般,在我們無助時,也像我們活躍時一樣有能力給予。當我們不再握有實權、被打趴在地上、飽受羞辱、受苦、無力讓所愛的人理解自己,我們就開始經歷苦難,並且有機會以一種更深的方式,將我們的愛和我們自己給予別人。

原文出處  https://ronrolheiser.com/the-cross-as-revealing-the-passion/

2022年3月10日 星期四

天天復活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G. K. 卻斯特頓(Gilbert K. Chesterton)曾寫了一首名為「第二童年」的詩。這首詩談到了復活:

當我的日子結束
        沒有一首歌可以唱得出來,
我想我不是因為太老
        所以無法凝視每件事物
如同我曾凝視一間托兒所的門
        或是一棵大樹及上面的鞦遷
人已經太老而不能愛;我的愛,
        人已經太老而說不出謊言
但我不應該是太老
        而看不見深夜降臨
看不見比世界還大的雲彩
        看不見長滿眼睛的怪物
人已經太老而無法求婚,我的愛;
        人已經太老而無法成婚
但我不應該是太老而不能看見
        那不可思議的天花板
醒來時掛在我上方的屋樑
        並意識到我還活著
奇特的四腳蛇佈滿草地
        天空像一扇巨大的窗戶
天主以無法想像的恩寵
        伴隨著存在罪中的我
雖然我逐漸變老,事情也逐漸轉化
        雖然我逐漸變老,走向死亡

        耶穌復活許諾我們的是,事情總是會再次更新。開始永遠不嫌太遲。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沒有背叛是永遠的。沒有罪是不能被寬恕的。每種形式的死亡都能被戰勝。沒有什麼失落是不能被救贖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沒有什麼事可以被稱之為老。

        因著復活,我們被保證沒有一扇門會永遠關上,每當我們關上一扇門,或者別人關上一扇門,天主就會為我們開另一扇門。復活向我們保證,天主永遠不會放棄我們,即使我們放棄了自己
這意謂著天主會將我們自己畫得歪七扭八的生命線拉直,這意謂著我們永遠都可以重新恢復純潔,重獲天真,返樸歸真,不再愁苦。透過耶穌向那些背叛祂的門徒吹了一口寬恕之氣,及天主使死人復活的圖像,我們可以相信最終一切都會變好,每一個存在的樣貌都會變好,每件事,包括我們的生命,最終都會迎接升起的陽光。

        但是,活出這個真理的挑戰不在於相信耶穌從墓穴中復活了,更重要的是相信不管我們年紀多大、犯了多少錯誤、背叛了多少人、身上有多少傷,甚至曾面對死亡,我們都可以擁有嶄新的每一天,能用天真的眼光看待一切,如同小孩一樣,驚奇於身旁的一切事物。不管我們做了什麼,我們的未來永遠都有新的可能性。復活指的不止是耶穌從墓穴出來的那一天,它也意謂著我們每天都可以從自己的諸多小墓穴中重新站起來。

        相信復活如何幫助我們從那些小墓穴中站起來?就是藉著對生命感到驚奇與更新。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是人,而且我們沒法避免跌倒
陷入隨著年紀漸長而來的沮喪、怨懟、罪、背叛、刻薄與疲憊之中。就像耶穌一樣,我們也經歷了自己的苦難,被釘上十字架。而且等著我們的還不只一個墓穴。然而,我們的信仰邀請我們超越這些。如同約翰.席亞(John Shea)曾睿智地這麼說:復活要教給我們的不是如何生活,而是如何再次、再次、再次生活。

        一開始寫作那首詩的作者G. K. 卻斯特頓也喜歡這麼說:「學著看那些熟悉的事物,直到它們開始變得不熟悉。熟悉是世界上最大的幻象。」這句話根本上抓到相信復活的真正挑戰。如果復活就是擁有力量面對我們的生命,我們就得要放棄「熟悉」這個幻象,特別是面對我們身旁的人事物,因為這種「它/他/她就是這個樣子」的態度像是癌症一樣,會逐漸蠶食掉我們的婚姻、家庭、社群、友誼,甚至是我們生命中的喜樂。我們認為我們知道,我們認為我們了解,我們認為我們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了,而不給它/他/她們機會更新,復活,帶來驚奇。

        熟悉孕育了輕視。沒有什麼能比熟悉更能奪走我們的喜樂,沒有什麼比從熟悉而來的輕蔑更能毀掉我們的婚姻、家庭、社群和友誼。復活告訴我們,熟悉是個幻象,而且是所有幻象中最大的一個。復活邀請我們凝視一個事物,直到它再次變得不熟悉。因為,最後我們會發現,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驚喜就藏在那些我們熟悉的人事物之中。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daily-resurrection/

因著憂悶而離開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當我們陷入沮喪時,我們會怎麼做?當我們的夢碎時,當我們覺得被背叛,之前竟然會天真地信任一個人,我們會面對什麼樣的誘惑?

        通常,我們所面對的誘惑,是帶著自己僅存的尊嚴離開,離開那讓我們痛苦的人,離開那個拒絕自己的地方,離開羞辱,離開我們的夢想,然後對自己說:「我不會笨到再去相信!我摔過這一跤,學乖了!」

        當我們離開那讓我們受傷的地方,我們要到哪裡去?

        我們會去尋求人的安慰,尋求補償,尋求能讓我們好過一點的東西,撫慰我們受傷的自尊,至少讓我們轉移注意力,不會那麼痛。事實上,有時我們受的傷太重了,我們尋求的是苦毒與失望。我們無意識地拒絕力量、家人、團體、快樂、信仰、信任和天主。生命爛透了,何必再來一次!

        在路加福音中,我們也在復活節早晨,那兩個從耶路撒冷走向厄瑪烏,根本不知道耶穌已經復活,無精打采的門徒身上看到這些現象。路加寫道,在耶穌復活的那天早上,「他們中,有兩個人往一個村莊去,村名厄瑪烏,離耶路撒冷約六十『斯塔狄』。」

        每一個字都有它的意義:對路加而言,「耶路撒冷」不止是一個城市,對他而言,它代表了教會,代表我們信仰的夢,代表耶穌被釘死的地方(也是痛苦、背叛、夢碎、羞辱的地方)。路加告訴我們,復活節的清晨,兩個門徒正要離開教會、離開他們信仰的夢,離開那個夢想在羞辱中被打碎的地方。更進一步,他們走向「厄瑪烏」。厄瑪烏代表什麼?

        學者告訴我們,當時有好幾個地方都叫厄瑪烏,但他們認為路加指的是一個羅馬溫泉,一個讓人放鬆的地方,那個時代的拉斯維加斯。因此,這兩個門徒所做的,正是我們遭遇挫折,心理苦悶時會做的事:遠離傷心地,療傷止痛。

        他們因為感到沮喪而這麼做;當耶穌死在十字架上死了,他們的夢想也跟著被釘死了。當這兩個門徒描述他們對耶穌的期待時,他們用的是過去完成式:「我們原本希望。」他們的夢想沒了,死了。他們的信仰也一樣。

        所以場景是這樣的:兩個沮喪的門徒離開教會,為他們低落的心情尋求安慰,因為他們的夢被釘在那令人難堪與羞恥的十字架上了。他們的夢想完了,肩並肩走在一種憂傷的氣氛中,那是當我們感覺被背叛、被羞辱、發現自己太容相信別人時會有的心情。

        正是因為他們處在憂傷之中,所以沒有在路上認出耶穌來。耶穌明明和他們同行,他們卻認不出祂來。為什麼?

        答案就在革責瑪尼莊園的痛苦中。在路加的描述中,耶穌走到革責瑪尼莊園去祈禱時,告訴祂的門徒:「儆醒!」門徒該要在陪伴耶穌時學到些什麼的。他們該學到的正是耶穌在祈禱中學到的,至少在革責瑪尼莊園學到去接受,除排透過羞辱,沒有辦法獲得光榮;除非經歷死亡,沒有辦法獲得新生;除非經過說不出來的孤單,沒有辦法經驗到親密;除非經過聖週五的黑暗,沒有辦法展現復活節的光明。

        這正是耶穌在祂跪在革責瑪尼莊園,祈求天父為祂免去這一杯時,必須學習接受的。但是,如同路加所說的,在耶穌最終接受了這個杯,回到門徒那裡時,發現他們睡著了,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憂悶」。他們太沮喪了,沒有力氣再去學這門新功課。

        這是一個值得默想的奧秘圖像。就像是路加所描述,這兩個無精打采的門徒一樣,當我們面對這樣的痛苦,被苦悶與羞辱打趴在地上,我們也會像這兩個門徒一樣,沮喪、灰心到無法學到任何事情。我們「因著憂悶而睡著了」,然後,在我們感到憂傷與無力的時候,想要逃離那個傷心地,尋求安慰,尋求人世間可以找到的補償,取代我們被釘死的信仰與夢想。

        好消息是耶穌在路上找到我們,並且改變了我們。然後,如同那兩個門徒一樣,我們沒有抵達厄瑪烏。相反地,當我們重讀了經上的話,拿起餅來擘開後,我們重新找回屬於我們的願景及理想,再次找回勇氣,重回我們的信仰,我們的教會。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walking-away-out-of-sorrow-5-of-6/

復活,為天主的沈默與人的忠信辯護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神學家有時候會用一句話來表達復活的核心意義:藉著耶穌的復活,天主為耶穌辯護,為祂的生命、祂所傳達的訊息及祂對天主的忠信辯護。這是什麼意思?

        耶穌來到世界,宣講信德、望德、愛德及寬恕,但世界沒有接受他的訊息。相反地,這個世界將祂釘在十字架上,以此來羞辱祂的訊息。當耶穌在十字架上被嘲笑、唾棄,那其中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如果你是天主子,從十字架上下來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讓天主為你作證吧!如果你對天主的忠誠比起人們的固執與心硬更有力量,那你怎麼會落到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下場?

        天主如何回應這些嘲弄?什麼都沒有。沒有評論,沒有辯護,沒有道歉,沒有反擊,只有沈默。耶穌在沈默中死去。耶穌與祂所信賴的天主都沒有用一些安慰人心的話語或是解釋,挑戰當時的人們,要他們看見祂更大的計畫,看見事情的光明面,填滿殘酷留下的空洞。什麼都沒有。只有沈默。

        耶穌在沈默中死去,在天主的沈默及世人的不理解中死去。我們可以讓自己陷入沈默所帶來的難堪之中,如同我們可以讓自己不斷地陷入,這世界的邪惡與苦難所帶來的難堪之中。天主的沈默會一直讓我們難堪:在猶太人遭到屠殺時,在發生種族清洗時,在殘酷的戰爭中,在摧毀整個國家的地震和海嘯中,在無數被癌症與暴力奪走生命的人群中,在我們被沒有良知的人們不公平地對待,他們卻沒有得到報應的時候。當這些事發生的時候,天主在哪裡?天主如何回應?

        天主的回應就在復活之中,在耶穌的復活及生命本身的美善復活之中。但復活並不一定等同於救援。天主不一定會救我們脫離邪惡的影響,或甚至救我們脫免死亡。邪惡做它要做的,天然的災害就是會發生,那些毫無良知的人們用暴力摧殘世界的同時,甚至還在孕育生命的神聖火焰。天主不干預。梅瑟分開紅海不是一個歷史的常態。天主讓祂所愛的人們受苦並死去,如同耶穌讓祂的好朋友拉匝祿死去,天主讓耶穌死去一樣。天主在死亡之後救贖,用一種更深刻,更有力的方式辯護。祂的辯護甚至可以被實際驗證。

        雖然並非總是那麼明顯,但最終,愛會戰勝憎恨。和平會戰勝混亂。寬恕戰勝怨懟。希望戰勝譏諷。忠誠戰勝絕望。美德戰勝罪。良心戰勝冷酷。生命戰勝死亡。善良總是戰勝邪惡。甘地曾經寫道:「當我失望的時候,我想起歷史中,真理與愛總是會獲得最後勝利。世界上有無數的殺人狂與暴君,似乎總能在某一段時間內所向披靡。但最終,他們總是會消逝。總是會的......。」

        復活,強而有力地為這個真理作證。天主說了才算。耶穌的復活就是天主的表達。從羞辱的污泥、被打敗的痛苦、失落與死亡中,一個新的、更深刻的及永恆的生命綻放開來。就在那彷彿是終點的地方,我們的信仰開始了,就在天主似乎對耶穌的死不發一語之時。

        這對我們有什麼邀請?

        首先,我們只要單純地相信這個真理。耶穌的復活邀請我們相信甘地確信的真理,也就是邪惡不是做最後掌權的那一位。它終究會消逝。而天主最終會得勝。

        更深一層來說,它邀請我們靠著信任與真理面對生命的不可知。耶穌教導我們的是真的,美德不是天真,即使它看起來讓我們被羞辱。罪惡與譏諷才是天真,即使最初它們看起來贏了。那些按著良心俯伏在天主與他人面前的人,將會找到生命的意義與喜樂,即使他們在世界上的愉悅被奪走了。那些毫無良知地奪取及操縱神聖能力的人,不會找到意義與生命,即使他們得到了愉悅。那些不計代價,以真誠活出自己生命的人,將會得到自由。那些靠著欺騙並合理化自己行為的人,將發現自己被囚禁在自我憎恨之中。那些靠著信任生活的人,將會找到愛。我們可以信任天主的沈默,即使我們在這沈默中死去。

        我們可以生活在信仰、愛、寬恕、良知及忠誠之中,即使我們所遭遇的一切似乎都在否定這些價值。但它們最終會帶領我們進入生命與愛的最深處,因為天主會為美德辯護。天主為愛辯護。天主為良知辯護。天主為寬恕辯護。天主為忠誠辯護。天主為耶穌辯護,也將為我們辯護,只要我們如同耶穌一樣忠信。


原文出處:http://ronrolheiser.com/the-resurrection-as-vindicating-human-fidelity-and-gods-silence/

2022年3月9日 星期三

四旬期的圖像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四旬期的意義是什麼?我們為什麼每年都要用40天的時間,放下那些正常不過的享樂,為了迎接復活節而準備?

        對於四旬期的需要,早就寫在我們的DNA之中了。或許一起看看四旬期的一些圖像,會幫助我們更清楚這段時間的目的。

        在基督宗教中,四旬期最豐富的圖像就是「曠野」。福音中記載,耶穌在那裡40天的時間,什麼都沒有吃。我們並非得按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耶穌這40天「不吃不喝」,而是祂放下了所有身體所能提供給祂的支持(包含食物、水、享受、娛樂),這些保護祂免於感受、外在勢力、脆弱、依賴及需要的威脅,全心信賴天主。在這個過程中,福音告訴我們祂餓了,使得脆弱的祂被曝露在魔鬼的誘惑之前--但同樣地,祂也更能對天主開放。

        曠野,這個剝奪我們安全感及日常生活保護的地方,讓我們赤裸裸地面對天主與魔鬼。這使得我們直接面對了自己內在的混亂。這是四旬期的一個圖像。

        然而。我們還有一些從人性的角度來看,極有價值的四旬期圖像。讓我簡單地介紹三個這樣的圖像。

        實際上,每種文化都會有「坐在灰燼中一段時間」的概念,準備自己為了得到更深的喜悅與滿足。

        我們可以在「灰姑娘」的故事中看見這樣的例子。這個故事的主角辛蒂瑞拉(Cinderella)的名字,呼應了這個概念。她的名字由兩個字組成:一是辛蒂(Cinders),意思是灰燼;另一個字是普拉(Puella),是拉丁文年輕姑娘的意思。從詞源學的觀點來看,辛蒂瑞拉是一位始終坐在灰燼中的女孩。進一步來說,在她穿上高級的禮服,走進皇宮,與王子翩翩起舞之前,她得到坐在灰燼之中,體會某種空虛,感覺自己的無能為力,並且接受被剝奪及侮辱。這些對她而言都是必要的準備,讓她能成為一個成熟的女孩,最終能與王子共舞。

        在北美的原住民文化中有一個類似的概念。在每一個人的生命中,都會遇到一個時節,需要坐在灰燼之中。例如,在一些部落,人們會一起生活在一個大屋子裡面。用來取暖和炊煮的火會一直保留在屋子的中間,頂上開口的屋頂就能像煙囪一樣讓空氣對流。灰燼必然會在火堆旁邊逐漸累積。有時候,會有部落的人從日常生活中抽離,安靜地坐在火堆旁一段時間,只攝取維持生命的少少食物及水。當時候到了,坐在灰燼中的人會站起來,洗掉身上的灰,回到生活的常軌中。沒有人會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人需要一些時間,來解決他所面臨的難題與考驗:可能是因失落或挫敗而來的沮喪,或者是成長的危機。他們需要這個空間、與人群隔離的空間,來解決內在的衝突,面對心裡的惡魔。簡單來說,他們就是需要一段齋戒的時間。

        第二個圖像是成為土星之子(son of Saturn)。在某些神話中,土星被視為帶來悲傷和沮喪的星球。因此,如果你是一個詩人、藝術家、哲學家、作家或是一個宗教思想家,有時你會想要坐在土星之下--自願進入自己靈魂的深處,那個你平時避之唯恐不及,會引發混亂、悲傷、沈重和沮喪的地方。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身而為人,在生命的旅程中有時就是會想要成為火星之子--被某種程度的悲傷、沈重所佔據,從而停下你的日常活動,只是坐在那裡,耐心地學習只有悲傷能教你的功課。同樣的,它的核心意義,也是接受生命中需要自願走進悲傷和沈重之中,去完成一些獨特的功課。

        最後一個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四旬期的豐富圖像,是我們的眼淚可以將我們重新連回生命之流中。這個圖像很簡單:我們的眼淚是鹹水,跟所有人從起初在母腹中被孕育的環境一樣。我們的眼淚將我們帶回所有生命的初始狀態,那個被鹹水包圍的環境之中。它的意義在於,有時放棄那些生命的喜樂,讓自己的眼淚流倘是件好事。因為只有眼淚可以流進我們的心底深處,讓我們找到生命的基礎,與其連結。

        這就是四旬期的意義。

原文出處 https://ronrolheiser.com/images-for-l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