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誠
在韓劇〈浪漫速成班〉中,有很多衝突的情節穿插在劇情之中:想要保持距離的崔直說,與無法克制自己關心他人的南行善;那個無所不用其極要讓兒子登上頂峰的母親張書真,與自己那個願意和好朋友分享資源的兒子李善才;為了打壓女兒學校的敵手而不惜捕風捉影,造謠毀人名聲的趙秀熙,與那個即使直接受到謠言傷害,最後仍願寬恕的南行善。
在這些充滿張力的情節中,卻有著相同的化解模式。南行善渴望關心他人,與人連結的行動,最終軟化了害怕在關係中受傷的崔直說,甚至激發他的道德勇氣,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說出傷害自己形象的老實話;李善才無法在傷害所愛的人之後,與自己的良心妥協,也無法說服母親改變心意。最終,他只能流著眼淚,直接發出內心最沈痛的問題:這些成為別人羨慕偶像的行動,真的帶給自己幸福嗎?這個看似軟弱的哭訴,最終讓張書真發現自己一直活在虛幻的想像中,從中醒過來,重新修復破碎的家庭關係;而趙秀熙不知那個反敗為勝,在謠言澄清後重獲地位的南行善,會如何嘲弄自己這個始作俑者時,南行善超過她想像的善意回應:「妳是我們店的VIP。」讓她流下淚來。
很多人都以為基督宗教是個「漢賊不兩立」,絕不與邪惡妥協的信仰,但其實那只是表面的形象。在依納爵「神操」第一週的祈禱中,面對這個自古以來善惡對立的主題,避靜者並非被要求要選邊站,徹底否定那個過去與罪惡同行的自己。而是在那位耶穌基督愛與接納的眼光中,面對自己是罪人的事實,並讓這份愛溫暖並轉化自己的心,意識到雖然自己身上滿是傷疤與污漬,但仍然是「被接納、被愛的罪人」。這個善與惡相互對話,並在共融中轉化生命的奇蹟,才是基督信仰帶給人的恩寵。
即使為了分享這個恩寵,善可能會為惡所傷。但善那能夠帶來治癒之恩,愛的能力,也會治癒自身所受的創傷,讓自己如同鳳凰一樣從浴火中重生,像耶穌一樣從死者中復活。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人類學家告訴我們,男人與女人天生就有著不同的缺陷。對男人來說,寫在DNA中的缺陷就是背叛。當事情變得棘手時,男人很容易選擇逃避,無法堅持自己的承諾,甚至接受誘惑,選擇出賣別人。
這不是說女人不會有這種問題,但我們甚至可以從福音中看到,男人確有這樣的紀錄。例如,在瑪爾谷福音中,所有的男人,沒有例外,都背叛了耶穌。確實,在這部福音中,伯多祿,這位教會的領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背叛的話:「我不認識這個人!」
福音是這麼描述這個事件的:「伯多祿就開始詛咒,並發誓說:『我不認得你們說的這個人。』」(谷十四71) …… 「他還說話的時候,雞便叫了。 主轉過身來,看了看伯多祿,伯多祿就想起主對他說的話來:『今天雞叫以前,你要三次不認我。』 伯多祿一到外面,就悽慘地哭起來了。」(路廿二60-62)
這個圖像表達了什麼?
它表達了很多事情。首先,伯多祿太過輕率、過份自信。就在他背叛耶穌之前,伯多祿才發過誓,即使所有人離開耶穌,他也絕不會背叛祂。其次,伯多祿是在內心充滿對耶穌的愛之下,真誠地做出這個承諾,也渴望遵守自己的承諾的。第三,伯多祿在逆境時很快就打破自己的承諾。第四,可能是最重要的,當耶穌用愛的眼光看著伯多祿時,他為了自己的罪而痛哭失聲。
我們可以從這裡學到什麼?首先,真誠與好心不足以讓我們免陷於犯罪的誘惑。罪不一定是從惡意與虛偽之中產生的。我們更常因著軟弱而犯罪。
更進一步來說,因為我們常因軟弱而犯罪,我們就容易用合理化的方式讓自己好過些:「沒那麼糟吧!不過就是個小錯而已嘛!」但罪就是罪,背叛就是背叛,我們造成的傷害依然真實,即使我們只是因著軟弱而犯罪。伯多祿從沒想過要背叛耶穌,他只是不夠堅強,無能讓自己不背叛。而這也常是我們面臨的問題,當我們沒法抵抗諸如苦毒、性慾、八卦、造謠、嫉妒、憎恨等的誘惑時,我們就可能會出賣或是逃避他人,為了讓自己能熬過折磨、孤獨、不安全、恐懼、一段時間、一個夜晚。即使我們是因著軟弱而屈服,我們還是做了背叛者,還是在本質上說了 :「我不認識這個人!」
但是即使真誠沒法確保我們免於犯罪,它還是能幫助我們聽見雞叫聲。只要我們依舊保持真誠,我們很快就能承認自己犯了罪,也會知道天主依然用愛的眼光看著自己,即使自己背叛了祂。
在這個伯多祿背叛耶穌的圖像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在雞叫後,伯多祿在人群中所看見的,耶穌的表情。福音告訴我們「主轉過身來,看了看伯多祿。」一旦福音告訴我們,耶穌在「看」某人時,通常意味著耶穌帶著愛和了解的眼光在注視並祝福這個人。當耶穌看見耶穌的表情(特別是在當時耶穌被徹底羞辱,而伯多祿徹底背叛的時刻),沒有表達出他以為的責備與失望(「你怎麼可以?!」)而是伯多祿這一生從未看過或經驗過的表情,就是即使你犯了罪、背叛了祂,祂還是用溫暖和理解擁抱著你的那種表情。無疑的,這是一個讓伯多祿認識耶穌的重要時刻,因為,在此刻,他經驗到一種能讓他流下淚來的情感,那所謂無條件的愛。
當我們體驗到即使自己軟弱無力,仍能被深深愛著時所流下的眼淚,跟我們體驗到因著自己的軟弱無力,而被判斷和羞辱時所流下的眼淚,是非常不一樣的。當我們不配、不值得時所體驗到的愛,是一種恩寵,能潔淨我們免於罪的影響,並給我們力量對抗犯罪的誘惑。
伯多祿背叛耶穌的圖像告訴我們,我們都是被愛的罪人。我們的真誠和好心不會讓我們免於犯罪。我們還是會背叛、食言、屈服於誘惑。但那不是最後的結局:我們會經驗到的,不是天主失望和指責的眼光,那種我們軟弱時常會從他人臉上看見的眼光。天主依然用一種了解的眼光注視著我們,並持續以堅定的愛和祝福擁抱著我們。
然而,我們依然會在衝突中掙扎,也就是一方面承認自己是罪人,同時也承認自己被深愛著。但是同時承認這兩個看似衝突的真理,是認識耶穌,同時認識自己的關鍵。
如同作家約翰・莎兒(John Shea)所說的:我們那錯誤的自我形象,會在雞叫時崩裂。有很多方法,可以叫醒我們!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betraying-jesus-as-peter-did-3-of-6/
曹志誠
近期的一齣韓劇〈浪漫速成班〉躍上了Netflix台灣排行榜冠軍。這部影集描述了一位補教名師崔直說,因著要維持自己的高人氣,不斷追求卓越的結果,使得他壓力大到無法正常進食,吃什麼吐什麼。有一次意外地發現一家附近韓式小菜店的簡單料理,竟讓自己挑剔的腸胃舒暢不已。這段奇妙的經歷讓崔直說與小菜店老闆南行善產生了連結,進而發展出一段沒有人能預期的浪漫關係。
這部韓劇在男女主角互生情愫,不斷推進兩人關係的同時,也呈現了韓國青少年面對學業壓力的現況,以及追求名聲、不斷往上爬的文化氛圍。在劇中,不止主角崔直說因著要維持自己「明星講師」的形象而無法停下來休息,就連高中生和其家長,為了維持傲人的領先地位,也表現出和同儕之間勾心鬥角,想方設方要把假想敵壓下去的扭曲心態。
其中女主角的女兒南海伊在接受了崔直說的教導後,成績大幅躍昇,把原本全校第一名的方秀雅擠了下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方秀雅,壓力大到開始有幻覺,看見考卷上的字飄了起來,甚至有了想要置南海伊於死地的衝動。這個內在的轉變,讓方秀雅自己都嚇到了。而她那個望女成鳳的母親,在她身心狀況出現問題時,仍擔心女兒進度會落後,要她打起精神去補習班上課。
而劇中的知名律師張書真,無法接受大兒子沒有考上大學的「羞辱」,欺騙大家兒子在美國長春藤大學留學,實情卻是兒子躲在家裡成為繭居族,只能在夜晚時分外出透氣。
這些受束縛的大人與青少年,不禁讓人想起依納爵《神操》中的「兩旗默想」。撒殫召募跟隨者的方式是「財富」、「虛榮」與「驕傲」(《神操》142號);而耶穌則是吸引人走向「神貧」,渴望「輕慢與凌辱」,並進產生「謙遜」(《神操》146號)。 那些頂尖族群,看似擁有光鮮亮麗的社會地位、他人的羨慕與崇拜,卻讓自己走向虛偽,無法面對自我的軟弱與有限,最終活在虛假的謊言之中,無法自拔。反而女主角南行善這一家人,好似無力承受整個社會輿論及排擠所帶來壓力的小人物,卻因著家人與朋友之間,真誠的陪伴與支持,度過了生命的低潮,迎來正義的陽光。
或許,這齣劇也反應出了人心即使面對文化的洪流,有種無法抗橫的無力感,但內心深處仍懷抱著那幽微的信心:真實比虛偽更有價值;堅持良善的窮人,比起佔人便宜的富人更值得尊敬;默默無聞卻團結,比起光鮮亮麗卻孤獨更有力量。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真理常會用不同的方式啟示我們。有時候我們不是在學校學到,而是在醫院。
多年前,我前去醫院探訪一位因罹患癌症垂死的人。他看起來還好,雖然沒有人能在醫院好好地死去。雖然四週圍繞著許多愛著他的人,他仍感受到一種深沈的孤寂。他這麼描述自己的感受:「我有很棒的妻子,很棒的孩子,還有一大群親戚與朋友。有些人甚至一直握著我的手。但是,我覺得自己好像離大家投石那麼遠。我就要死了,但這些人還沒。我的處境,是這些人無法想像與體會的。這真是一種可怕又孤獨的死法!」
他從路加福音中引用了這句著名的話,這話是在描述耶穌在生命的最後一夜,和門徒一起到革責瑪尼莊園的情況。祂邀請門徒和祂一起祈禱,祈求面對死亡的力量。但是,如同路加在描述中意有所指,當祂汗如血下時,他和門徒之間有「投石那麼遠」。
投石那麼遠是多遠?這距離讓你處在一個沒人可以碰到你的地方。就像我們從媽媽肚子裡出來的時候,如同我們要獨自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耶穌就像我剛才描述的那個男人一樣,在面對自己的死亡時,知道有很多人愛著祂,但也知道面對死亡,就是要進入一個完全且深刻孤獨的地方。
耶穌此時的孤獨,就是在祂的受難史中,所要強調的重點之一。在描述耶穌的死亡時,或許最重要的,就是把注意力放在祂的孤獨,祂的被遺棄,祂離所有人都有投石那麼遠。
我相信我們中多數人都看過梅爾吉勃遜導演的〈受難記〉。這部片子無疑是部經典之作,但它也讓我們轉移了對耶穌苦難的注意與了解。怎麼說呢?因為這部片子太強調耶穌肉體上的痛苦,而這正是福音中著墨不多的部分。福音刻意減少對耶穌身體所受痛苦的描述,目的是要讓我專注在祂倫理上和情感上的痛苦,特別是祂被遺棄的痛苦,祂的孤獨,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卻沒有人支持,特別是天主似乎也沈默不語。在耶穌最孤獨的時刻,祂沒有一個靈魂伴侶,也沒有來自天上的慰藉。用作家吉爾・貝利(Gil Bailie)的話來說,沒有人經歷過比祂更深的被遺棄。
就在這完全的孤獨中,耶穌還得要繼續信任,繼續愛,繼續寬恕,保持對天主的信仰。當我們被愛時,相信愛是容易的;當我們得到恩賜的時候,寬恕他們就容易了;當我們強烈感受到天主的臨在,相信天主就簡單了。最大的困難與「試練」,發生在人的愛與天主的安慰都不見的時候。當我們發現自己被誤解、憎恨、懷疑包圍,特別這發生在自己最孤獨的時候,發生在生命被黑暗寵罩的時候。我們要如何反應?
當一直支撐著我們的情感支柱倒下來,愛、信任、寬恕與信心是否也會跟著崩解?當那個傷害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才是問題的根源,我們還能寬恕他嗎?當一個人恨我們的時候,我們還能愛他嗎?當我們環顧四周,看到的都是背叛時,我們還能繼續信任嗎?當我們害怕的時候,我們還能張開我們的雙手,打開我們的心,讓自己被拉開,釘在十字架上嗎?當我們內在的感受都告訴我們,天主早就遺棄我們了,我們還能繼續對祂保持信心嗎?當我們完全感受不到來自人或天主的支持時,我們還能交出自己的靈魂嗎?當我們離每個人都有投石那麼遠時,我們的心要擺在哪裡呢?
不是忍受身體上的痛苦,而是剛剛說的這些,才是耶穌在苦難中所受的試練。耶穌在山園中的痛苦,不在於要讓自己被釘死,還是請求天父差遣大軍救祂免死的掙扎。祂知道自己得步入死亡,重點是,祂要怎麼死:祂還能繼續順服天主,順服祂自己曾經宣講,但卻被身邊這些事掩蓋的真理嗎?祂還能繼續信任嗎?最後祂會交付出什麼樣的靈魂呢?祂的遭遇是個恩賜,還是苦痛呢?祂該寬恕,還是報復呢?祂該繼續愛,還是開始憎恨呢?祂該繼續信任,還是放棄一切?祂該充滿希望,還是徹底絕望?
在生命的終結,這也會是我們的試練。終有一天,我們每個人都要交付自己的靈魂。只是,那個時候,我們交出來的心是溫暖的,還是苦毒的?
原文出處 http://ronrolheiser.com/a-stones-throw-away-from-everybody/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二十年前,我寫了一本探討孤獨的書。那時我年紀還輕,如同所有年輕人一樣有著不安、躁動的心,一直在尋找些什麼。所以,雖然這本書主要建基在奧斯定、多瑪斯・阿奎那、聖十字若望和卡爾・拉內的著作,但它就像一本靈修或神學的自傳一樣。即使如此,我還是引以為傲。這本書在探討年輕人的孤獨,而且即使我們過了那個年紀,也有了相當的成就,卻從未真正脫離那種孤獨的狀態。
孤獨在你步入青春期時,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抓住了你。孤獨迅雷不及掩耳地帶來了不安,像個惡霸一樣重重地打擊你,特別是在週五或週六晚上,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去狂歡了,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被遺忘在無人的角落。當你年輕的時候,你總會覺得自己好像少了些什麼。你迫切地想要碰觸整個世界,盡情地吸吮它的乳汁,但卻被現實困在小小的身軀之中,只能當個無助的平凡人。你想要和這個世界建立緊密的連結,更多性關係,更深的親密,找到那個命中註定的靈魂伴侶。在這個年紀,你成天幻想著一段浪漫的關係,渴望找到完美的愛情,擁有完美的性體驗,並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唯一,來填滿你內在每個孤獨的角落。年經時,你很容易沈醉在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故事之中:找到完美的愛情、經驗兩人完美的結合,最後一起共赴黃泉。這絕對是走下人生舞台最高貴的姿勢。
青春與不安攜手偕行。在青春的歲月,要找到平靜可沒那麼容易。你很容易跟奧斯定的名言起共嗚:「你為了自己造了我們,主,除非找到你,我們的心不能安寧。」當你看到聖經寫道:「天主所行的一切事宜,都很適時,並賜給人認識時事的經歷,但人仍不能明瞭,天主自始至終所做的工作。」(訓三11)你可以理解它所要表達的是什麼。是的,年輕的你一定可以明白心中那種「認識時事」(timelessness)的感覺像什麼。
即使你年紀漸長,這些事實也不會真的改變,只是一種新的孤獨迸入你的心中。這種孤獨不像年輕時那種騷動的不安,會撞擊全部的自己。它比較像一種隱隱作痛、酸楚的理解,一開始會讓你想要抗拒並否認它。這種孤獨到底是什麼?
就某個程度而言,你理解到別人和自己之間總有某種距離,即使這個別人是你的親人、枕邊人。同時,你也意識到自己的有限。這種理解並不代表你可以接受有一天,甚至很快的,自己的生命將會結束。這種對自己有限性的理解同時讓你意識到,在生命的某些領域,你得要自己一個人面對,沒有人能陪在你身邊,不可能有人和你作伴,如同常被用來作為離婚的理由,因為無法調合的差異而不得不分道揚鑣。這種孤獨所導致的心痛,使得年輕時那種靈魂的不安與苦毒,相較之下變得微不足道。如果你能理解這一點,就不會覺得那麼痛苦了。
你會在哪裡感覺到這種孤獨呢?你會在你和另一半、家人、朋友或團體之間的沈默之中感覺到。總有些東西橫在我和別人之間,沒辦法說,沒法被了解,無法調和,甚至連和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和伙伴之間都是如此。當你從家族聚會開車離開,和另一半結束一段很長的談話,和你的孩子解釋一些事情,或是參加了教會會議後,在跟自己咕噥時,你突然意識到這種孤獨。在這些時刻,你意識到自己像是個局外人,內在感覺到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
這也會帶來一種混亂感覺⎯
跟年輕時那種因著渴慕浪漫愛情而經驗的苦樂參半,或是為了追求靈性成長而受苦,但知道之後一切都會變好的經驗很不一樣。這樣的孤獨讓你覺得問題好像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做錯事或是別的原因:「我迷失了。可能是我太固執、太遲頓、太驕傲、太多罪,或是太自私了!」更糟的,是如同威廉・史丹佛(William Stafford)說的,這種感覺打開了你內在的閘門,讓那些過往的創傷一股腦地流了出來。
但是,如同年輕時的孤獨,中年的孤獨也教給我們很多事。如同波斯詩人哈菲茲(Hafiz)說的: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你最病態的秘密反應出你有多病態!這是個很有智慧的諺語。我們內在的病態,除非向他人揭露,讓它見光,才能得到醫治。只要它繼續被隱藏起來,它就無法被改變。然而,或許問題不在於我們隱藏了些什麼,而是「隱藏」這個決定。也許是隱藏的這個行動讓我們生病,而不是那些隱密的內容。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掙扎,這也值得我們感謝天主。天主在我們內的肖像不只是一個印在我們靈魂深處的美麗圖像。這個肖像是火,是神聖、永不止息、使人驚奇的火焰。我們本質的複雜性,使我們無法輕易地解決真實自我與理想自我間的鴻溝。我們都會有狂野的幻想與暗黑的執著。如果我們的白日夢境公諸於世,這些夢境就會揭露出我們一直在暗中自我膨脹、憎恨他人、為自己辯護,甚至不時地沈溺在各種情緒與性欲羅網中的事實。在我們的白日夢中,有著那些我們羞於對他人啟齒的內容。在我們的心底深處,收藏著那些狂野的、粗俗的、浮誇的、自負的想像。我們把這些想像當成秘密隱藏起來,要不將它們視為一種變態(貶抑它們為一種病),或是乾脆拒絕承認它們的存在。
我們之所以會將我們的幻想貶抑為一種病態,是因為我們相信自己是唯一被這些病態的、可恥的、奇怪的幻想所困擾的人。我們極力防止別人知道這些幻想。結果,我們的幻想、那些不請自來的內容,變成讓我們感到羞愧、暗黑的秘密,變成那些隱藏在正常自我下面的陰影。
另一個應對幻想的方式是否認。我們可以有意識地否認自己曾有這些想法或感受。否認讓我們免於羞愧的感覺,但最終我們還是得要付出代價。否認我們的想法和感覺,就如同將我們所居住房子裡的垃圾或任何我們不想處理的東西丟到地下室,並且關上門,眼不見為淨。這個方法讓我們暫時鬆了一口氣,因為那些東西都不見了。但最終,那些在地下室發酵的垃圾將釋放出有毒的氣體,透過門縫逸散到房子裡,污染我們所呼吸的空氣。
然而,關鍵的問題在於,這些靈魂中複雜的渴求、不止息的欲望與浮誇,不是一種病態,也不是我們需要否認的自己。靈魂中呈現的狂野不是病。問題在於我們缺乏對我們靈魂最深處、那些所謂陰影的認識與了解,並輕易地將為它視為病態⎯這個行動導致它們變成了不可說的秘密,最終真的變成一種病
我們的陰影是什麼?大眾文學給了我們一種偏頗的觀點來詮釋陰影。這種流行的觀點告訴我們,陰影是一些黑暗、令人害怕,讓人不敢靠近的地方;是一個我們想盡辦法不願進入的曠野;是一個我們清楚意識到自己不想碰觸的惡魔。雖然有時在面對我們內在的陰影時,我們會感到害怕,但陰影根本就不是一個黑暗的東西。事實正好相反。
我們的陰影是這麼來的。當一個嬰兒來到世界,它有著明亮的眼光,驚奇地對這新鮮的世界開放,盡情地感知身旁的一切。但是,這個時候的嬰兒沒有辦法思想,因為它還沒有形成自我,因此也沒有自我意識。為了要形成自我,覺察自我,小嬰兒的心理得要進行一系列巨大的收縮行動,每個行動都會關閉自己一部分的明智。一開始,在生命的早期,嬰兒會分辨什麼是「我」,什麼是「別人」:我不是我的媽媽。之後,很快地,它開始分辨什麼是有生命的,什麼是沒有生命的:寵物是有生命的,石頭沒有生命。接下來,它開始分辨心智與身體:身體是具體,可感覺的東西,心智則不然。最後,這是形成陰影的關鍵,在某個時間點,嬰兒開始分辨內在的哪一部分是自己可以有意識面對的,哪一部分太過沈重,是自己無法面對的。藉著這個行動,它從自己的意識中去除了很大部分的明智(我們內在天主的完整肖像),那些缺乏明智的部分就成了陰影。因此,我們的陰影是因著「缺乏智慧之光」而形成的,而非某種本質上的黑暗。美國女作家瑪麗安娜・威廉森(Marianne Williamson)曾精闢地表達了陰影的特質:是我們的光明而非我們的黑暗在威脅著我們。一個健康的人,他內在陰暗的秘密常常隱藏了那些散發出我們內在強烈亮光、神聖能量、無限渴求、如神般偉大的東西。當我們將這些東西帶到陽光底下,我們會發現它們既不黑暗也不病態。它們之所以病態只是因為它們沒有被光照亮。
原文出處: https://ronrolheiser.com/opening-our-secrets-to-the-light/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當你身處愛的氛圍之中,身旁的人可以了解你、為你的存在與付出充滿感恩,這時候付出愛就是件合理的事;但當身旁的人誤解你,嫉妒你,冷漠待你,甚至憎恨你,還能付出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福音許諾的未來對你而言是真實的,當那些生命信條符合你的生活景況,這時候堅持自己的理想,不理會別人的質疑就是件合理的事;但當福音的許諾讓你失去的比獲得還多時,為了理想而千山我獨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生命的旋律能自給自足,當給予與獲得一同起舞,當生命是公平的時候,保持內在平衡就是件合理的事;但當所有的事情都那麼不正常,當你被不公平地攻擊,當身旁的每個人似乎都失控了,當你經歷了如同聖週五的苦難與黑暗時,能保持內在的平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你身旁的人都能尊敬你,溫暖並公平地待你時,滿懷感恩之情是合理的;但當你身旁的每個人都苛待你,不尊重你,嫉妒你,冷漠待你時,還能感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別人渴望你的祝福,當他們看重你說的每句話,當他們喜歡和你作伴時,祝福別人就是合理的;但當別人看你的眼神訴說著對你的厭惡,當你走進一個房間,人們躲你像躲瘟神一樣時,能夠祝福他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犯錯的人有悔改的心,當吞下痛苦對自己是可能的,當那傷害沒那麼要命時,能寬恕別人是合理的;但當犯錯的人不認錯,當傷害大到在你身上留下永遠的傷痕,當被謀殺的人是自己時,能寬恕傷害者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你感到被家人、教會兄姊、團體成員所愛、所支持,當他們的表現值得你為他們犧牲,當你能夠得到感謝時,給予自己的生命就是件合理的事;但當你不被支持,當一切變得不值得,當一切的理由只剩下服膺真理與堅持原則時,給予生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些比較的圖像,本質上就是耶穌在革責瑪尼莊園和十字架上所做的事。祂的苦難是一齣心的舞台劇,而非忍受身體痛苦的試煉。
什麼使得耶穌願意犧牲,如此特別地親手交付自己?
我想,我們的注意力太集中在耶穌身體所承受的痛苦,而忽略了祂內心更深的創傷。我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沒有一部福音強調耶穌身體所受的苦,也沒有顯示耶穌在死之前說的話中,曾顯露出祂的恐懼。福音和耶穌強調的是祂靈魂深處的孤獨,祂的孤單、被背叛、被羞辱、被誤解,成為嫉妒、群眾歇斯底理發洩的對象,距離每個人都有投石那麼遠,而那些愛祂的人都沈睡著,逃避發生的一切,祂成了世人的棄兒。
這種被局外人嘲笑的深刻孤獨,誘惑祂放棄祂在過去三年宣講並為之堅持的價值。讓祂的犧牲之所以如此特別的,不是因為祂是暴力對待下的犧牲者(數以百萬人都曾這麼死去,同時這不意味他們的死不特別),也不是因為祂拒絕運用祂的力量阻止自己被殘忍對待(如同祂曾說的,這不能證明什麼)。使得祂的死如此特別的,是祂在面對孤獨、黑暗、嫉妒、誤解、歇斯底里的群眾、冷漠、謀殺時,祂的堅持、自我交付、不埋怨、不自憐、懷抱理想、保持感恩、尊重、寬恕,沒有失去內在平衡、生命的意義或祂的教導。
而這就是在我們每天生活的不同層面要面對的考驗。
多年以前,我參加了一個討論貞潔的讀書會。這本由一個廿多歲的年輕女性寫作的書,有著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鼓吹年輕人在結婚前保持貞潔,將在結婚前守貞當成給另一半最珍貴的禮物。讀書會的成員之一,一位真誠的女士,是這麼回應這個訴求的:「我喜歡這個作者表達的理念,如果我的女兒是個十多歲的青少年,我也會鼓勵她讀讀這本書。作者說的理想,為廿多歲,知道她正在等待真愛出現的年輕人是合理的,但如果妳已經39歲了,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的話,我不知道要如何堅持下去!」
耶穌的犧牲之所以如此的特別,在於即使祂的生命已經在倒數,沒有理由等待任何事發生的時刻,祂依然堅持祂的理想,祂內在的平衡,祂的感恩之心,祂寬恕的態度和祂的愛。
面對這一切的掙扎,卻依然保持信心,是耶穌苦難中的真正舞台劇,而聚光燈的焦點在祂的心,而非祂的肉軀。
https://ronrolheiser.com/a-drama-of-the-heart-jesus-sacrifice/
榮・羅海瑟 Ron Rolheiser
從聖經中我們發現,信德的反面不是懷疑,而是焦慮。缺乏信德的結果,不是在理性上質疑天主是否存在,而是在內心深處感到恐懼與焦慮。
這怎麼可能呢?我們會不由自主地為許多事擔心和焦慮--我們所愛的人、健康、工作、未來:「我能通過這場考試嗎?」「我兒子今晚會平安到家嗎?」「我的健康檢查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這個人會拒絕我嗎?」「我會不會被裁員?」「這次我可以晉升了嗎?」「我繳得出貸款嗎?」「我女兒新交的男朋友適不適合她?」「我的另一半對我忠誠嗎?」「大家會不會討厭我?」「我這麼穿會不會太招搖?」「我會不會被塞在路上來不及赴約?」在我們的生命中很少有一個時刻是沒有任何擔心與憂慮縈繞心頭的。我們總是為了某些事情感到焦慮。為那麼多事焦慮對我們的信德有壞處嗎?
不盡然。影響我們信德的不是對事情的憂慮,而是憂慮天主已經忘了我們,憂慮我們的名字不在天堂的名單之中,憂慮我們的生命沒有被天主捧在手中,憂慮我們的生命不安全,以及因著種種原因害怕並焦慮沒有一位仁慈、全能的主關心我們。
我們的焦慮開始侵蝕我們信德的時刻,是當我們內在開始出現一種感覺--即使只是那麼一點幽微的感覺,覺得天主並不全然可以信任,或者有足夠能力來保護我們,使我們的生命如同諾利奇的朱利安(Julian of Norwich)所說的:最終,一切都會變好,每件事情都會變好。
或許要理解這種信德被侵蝕的現象,最好的方式就是看看它的對立面。在革責瑪尼莊園,耶穌被黑暗與背叛所環繞。祂似乎有千百個理由感到焦慮。然而,祂是這麼開始祂的祈禱:「父啊,一切為你都是可能的!」表面上,所有一切都讓人恐慌,但在祂的內心,有的是堅若磐石的信任。祂意識到天主的恩寵與全能,儘管祂身處於黑暗之中。我們的問題正好相反。我們被光明所圍包(愛、信任、健康、好心情、沒有立即的威脅與危險),但在我們心底深處卻充斥著恐懼、罪惡感和不信任。耶穌站在黑暗之中並同時被光明所保護著,而我們站在光明之中卻因心底的黑暗感到焦慮;耶穌被病態的勢力推進死亡的羅網,卻可以全心相信一切事物的本質都是善的,而我們身處在健康的景況之中,卻覺得自己與生命的美善離得好遠。耶穌面臨生命的流逝,卻能確信天主沒有忘記祂,而我們每天睜開雙眼,迎向燦爛的陽光,卻擔心自己早已被忘記。
你曾經打開衣櫃後突然發現一件早已被你忘記的衣服嗎?你看著這件你只穿了一小段時間就放進衣櫃最裡面的襯衫或上衣,對自己說:「喔,這件衣服還在啊!我完全忘記它了!」事情其實很容易就能滑出你的意識。這樣的焦慮會圍包著信德,並且能讓我們害怕自己已經不在天主的意識之中,害怕我們已經被遺忘,害怕天主會像我們一樣,有一天看著地上祂所創造的萬事萬物,突然發現還有自己這號人物:「我的天啊,她還在啊,我完全忘記她了!」就是這種焦慮,這種埋藏在心底深處,深怕被天主遺忘的恐懼,強力推動著我們為自己的生命高聲喊叫。沒有人想要默默無聞、無足輕重、不被記得地活著、死去。我們總是會為這一類的事感到焦慮。這種焦慮才是信德的反面,害怕天主根本不存在遠不如害怕天主遺忘我們的存在,那麼嚴重地侵蝕我們的信德。
什麼是信德?信德不是相信自己不會有任何憂慮,你不會犯錯或背叛,或者你和所愛的人不會遭遇意外、疾病、死亡的威脅。信德帶來的是確信天主是美善的,天主值得信任,天主不會忘記自己,以及天主仍然在這個宇宙掌權--即使現實看起來完全相反。信德告訴我們,天主是真實的,天主是主,因此,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們被一雙大手安全地捧著。現實充滿恩寵、寬恕、愛、救贖,值得信任。我們的責任是降服於這個真理。
信德讓我們確信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們在聖經中看到這個表達:每當天主顯現,啟示祂自己,從天上向我們發言時,第一句話總是:「不要害怕!願你們平安!」
這句話正表達了信德要帶我們去的地方。
原文出處 https://ronrolheiser.com/anxiety-as-the-opposite-of-faith/